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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声息忽静,画意在一片惶恐的寂静中似乎听清了冰鉴中厚冰融化了滴滴答答往下落的声音,还有她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声。

画意聪慧机敏,要不然为何能从一个低等宫女被安排到令贵妃跟前伺候。

正因为她太过于聪慧机敏,这才在瞬间就想通其中的关窍。

这画像中的女子必然不会是宋二小姐,那宋二小姐如今才多大,这画像却已被令贵妃珍藏了数十年。

但到底是谁......画意心中并没有底。她不敢深想,也不敢知道。皇家秘辛,若是不小心窥见一角,轻则也是要砍头的死罪。

四周沉静如许,画意犹然恍觉听见殿外传来嗒嗒小跑的脚步声,踏在她心上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把她所有的害怕、恐惧密不透风地兜进去。

令贵妃没有望着那画像中笑容温婉亲切的女子,而是直直锁着画意的脸。

画意左右不过十五六,正是少女初初烂漫天真的年纪。江洲水土宜养美人,画意虽是农户人家出身,模样也算不上顶尖的标志,却也是眉清目秀、乖巧可爱。她在宫内伺候了令贵妃一段时日,倒是养出了一身瓷白细腻的肌肤,配上这一身新做的茜桃粉的衣衫,更是招人怜爱。

她讲话时习惯性地拖长一些绵软的调子,总叫令贵妃想起故人来。

“你说这是......”令贵妃的护甲在榻边轻轻一扣,敲出一声脆响。

她敛了目光,目光远远地送在一室斑驳的光影,唇齿溢出二字,似乎是询问,又像是肯定。

“宋二?”

画意小脸煞白,她依旧是安静地垂着头,令贵妃忽然微恼,眉间细细折起蹙痕:“你起来了说话,别动不动就跪,跪得本宫心烦。”

画意不敢耽搁,嘴上连连告罪:“娘娘,都是奴婢的错,还望娘娘责罚奴婢!”

令贵妃不耐地摆摆手,截断她的话:“你无错,本宫罚你做什么。现在本宫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了就行。”

“是,娘娘......”画意怯怯应声,她双手还保持着呈贡画像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泥塑的雕像。

“本宫记得四月四那日在鸣鹿园,宋二给敏德皇后放了欺祈福的蝴蝶纸鸢?”

“回娘娘,是的。”画意谨小慎微地回答,头也不敢抬道:“奴婢记得很清楚,那日在鸣鹿园见了宋二小姐,确实是与这画像中的女子如出一辙......宋二小姐也有一对梨涡。”

——阿玥笑起来,也是有一对梨涡的。

窒息一般的死寂之后,令贵妃终于将视线移到那画像中的女子。

她又用护甲敲了一下榻沿,那应该是令贵妃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隐晦地含了几分焦灼和惊疑。

“本宫记得你当时说了一句,宋二小姐看着同宋大小姐不大一样?”

令贵妃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画意手腕泛了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后,才继续说道:“是......这二小姐生得确实不像宋大小姐。奴婢当时还觉得奇怪呢......这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嫡亲的血脉,这样貌却是天差地别。”

令贵妃在她尾字落下的那刻,珐琅鎏金护甲忽然紧在榻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至发白。

“本宫问你,你知不知宋二小姐闺名是何?”

“知道的。”画意还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声音细细小小,“宋二小姐闺名棠棠。”

她说:“宋棠棠。海棠的棠。”

***

江州河畔,草长莺飞,少女身着一袭鹅黄色的流仙衣裙,蹦蹦跳跳地往前跑着。

“阿柔,阿柔——”

她回过头来,双手叉在腰间跺了跺脚,撅着小嘴儿闷闷不乐道:“阿柔好慢!”

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人无奈失笑,虽是在教训她,但语调却是万千温柔,“你跑慢些。笨手笨脚的,小心又给你跌了。”

少女冲着她又是一顿极其欢快的招手,“阿柔快来嘛,这花开得好好啊!我都看不过来了。”

她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直到跟她并肩,伸手捻去她鬓发上的一枚碎叶,“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嘿嘿。”少女娇憨地笑起来,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着天边的灿光,“对了,我还没有见过耀京城的海棠花呢。谢谢阿柔特地给我带到江洲来,我一定小心的存放着,等到今年入了冬喔,我便重新将它取了出来,看看这耀京的海棠花呀,同咱们江洲的海棠花有什么不同!”

她掐了掐少女粉通通的鼻尖,也跟着她一道笑起来,“行了,你怎么那么喜欢海棠啊。”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少女吐吐舌尖,歪着头道:“我以后呀,一定要跟平谦生一个女儿。就给她取名——棠棠。怎么样,阿柔,好不好听?”

“......真是敷衍死了,哪有人给自己女儿用花来取名。”她用指尖点点少女光洁白皙的前额,宠溺地笑道:“一点好的寓意都没有。”

“怎么没有了?”那少女似是不服气,挺直了身板,灿然双眼里难掩骄傲,“我第一次遇见阿柔那天,阿柔可不就是穿着一身海棠花的衣裙?我当时就在想,这耀京城的女孩子呀,又明媚又生动,真是叫我移不开眼。”

“行吧,那棠棠就棠棠吧。”她被少女气鼓鼓的模样给逗笑了,便也不想拂了她的兴致,由着她道:“棠棠。以后呢,我一定替你好好管着你女儿,不让跟你一样,跑个步都能跌倒——陆令玥你别扯我......哎哟!”

***

朝阳提着裙摆小跑进月华宫,琪花和玉树跟在她身后叫苦连天地跟着,唯恐她又摔了磕了。朝阳一路奔过来一路四下张望,书清对她微微一笑,福了一个礼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殿下跑慢些,这地儿下人们才刚扫洗过,还有些湿滑。”

“嗯嗯。”朝阳停下来,两指捏着裙角拎高了些,一节一节地踩上宫道的青石阶,“我让人带了东西给令母妃,书清姑姑,你接一下。”

她往来月华宫如出入自己的宝华宫,朝阳驾轻就熟地转进香阁,甫一抬头,迎面就撞上了画意。

画意愣了一瞬,赶忙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公主万安。”

“哎?”朝阳向里探了一眼,奇怪道:“母妃跟前没有人伺候着吗?”

画意双手揣着腰腹,对着朝阳恭敬道:“回公主殿下,娘娘正等着殿下呢。”

“唔,那行。”朝阳迈了一步,又旋过身来,认真地嘱咐道:“那本宫去了。你且去寻书清姑姑,本宫交代了一些东西。”

画意心神不宁地目送朝阳的背影,她站在烈烈的骄阳之下,觉得贴着脊背的柔滑衣料浸了细密沉沉的冷汗,叫她在暑芒夏日如坠冰窟,心都一晃一晃的跳得厉害。

***

“朝阳来了。”

令贵妃面色波澜不惊,朝阳来了也没有看她,她手中转着一串成色上乘的翡翠佛珠,一颗一颗不紧不慢地轻轻捻着。

朝阳瞧了令贵妃一眼,心中却奇怪,令母妃的气色看着是不大好呢......

“母妃。语儿来给您请安了。”

月华宫内凉气萦绕,朝阳单手朝着自己扇了扇风,往后一坐,她眨眨眼,晃着两条腿脆生生地笑道:“母妃,语儿今日叨扰,是有一事想要求求母妃。”

令贵妃轻轻哼笑一声,她不用问都知道朝阳心底正打着什么鬼机灵的主意。

无非就是死缠烂打的要出宫去见一见那宋二......

思及此,令贵妃唇边的笑意烟消云散地淡去,她拢了一下发上的一枚素银步摇,将手中的佛珠搁下,一双盈着光的漂亮凤目凝过来,“又是与宋二有关?”

“嘿嘿。”朝阳笑得心虚,她腆着脸,左顾右盼道:“母妃,那宋二小姐怎么说也是救了我一命,我拖了那么长时间不去慰问,语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朝阳来得急,她今日的妆容鬓发倒是极其贴合她的公主身份,也难为她终于愿意在自己身上下了些功夫。她额头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用脂粉淡淡一扫,便已看不出原先的伤势。

令贵妃垂着眼睫,面色凉淡地拨弄了一下左手小指的护甲,朝阳乖觉地等着,只看着自己鞋上的两颗南海闪着莹润光辉的南海珍珠。

“朝阳,母妃有一事要问你。”

朝阳抻了一下凝藕般白皙的脖子,她发上华贵精美的珠翠发钗也跟着颤了颤,“母妃请说,语儿必定知无不言。”

“鸣鹿园一事,母妃先前没有细细过问你,如今想来,还是有颇多事情,没让本宫想通。”

令贵妃摇起一旁的团扇,手腕轻转,往朝阳身上轻轻打着风。

朝阳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母妃请问。”

“你先前就同宋二小姐认识了?”

朝阳略一思索,鼓着雪腮答道:“回母妃,是的。语儿之前偷溜......不是!语儿之前想为母妃带京中的炖牛骨,就那日语儿不慎碰撞了二小姐,还害得二小姐受伤了呢。”

令贵妃点点头,又问道:“之后?”

朝阳怔了一下,他掰着自己的额手指,一件一件事情数来:“之后就是鸣鹿园的摘缨会上,二小姐想要赢下骑射的彩头......”

她瞬间词穷,朝阳呆呆地张着唇,忽然从座椅上一蹦三尺高:“母妃!语儿把一件天大的事情给忘了!”

令贵妃将团扇搁下,伸手将朝阳拉至自己跟前,抬手为她正了正发间摇晃的步摇。

“母妃是怎么教导你的?一国公主,不宜大动喜怒。有话好好说、慢慢说,切莫要失了规矩礼数。”

朝阳将双手搭在令贵妃的掌心中,她睁着一双明润清澈的桃花眼眼,一下拨高了声音,急切又认真道:“母妃,骑射的彩头,是母妃的断月弓。”

“......”

殿外不断有低声的交谈和步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令贵妃剩下的话全然被堵进了喉间,她自敏德皇后逝世后,便鲜少再有明晰的喜怒哀乐,此刻却被朝阳轻飘飘的一句话撞进了耳蜗,也撞出了尘封十数年的回忆。

“母妃,语儿记得,这把断月弓是您的珍藏最爱。那二小姐也不知从而得来这个消息,她执意要赢下骑射的彩头,说是这把弓对母妃的意义非凡,想要重新归赠给母妃。”

殿外阳光灿灿,浓烈的如同一场明艳的大火。被风摇散的树影落入她平渊冷静的一双眼,却如坠入了万丈深渊,掀起了惊涛骇浪。

而朝阳兀自不觉,还在说:“母妃您是没机会亲眼见着,那二小姐当真是威风极了。她骑马、拉弓、射箭,好像一个劫富济贫的女大侠!”

“......”

“对了母妃,兵部侍郎的周小姐挑了二小姐做比试。二小姐推辞不过,便演奏了一首《新雪》,母妃您不知道,二小姐这琴艺呀,我怕是这京中高门贵女都寻不出第二个......”

“......”

断月弓、《新雪》。

她长久地沉默着,叫朝阳短短的几句话,又拉进另一场回忆中。

***

“阿柔,你骑射的功夫这么厉害,将来了想要做什么呀?”

少女蹲在路边,咬着一根兔尾巴草,犬齿磨着根茎,正上上下下地吊着晃悠。

她冲她一挑眉,从凛凛威风的骏马上翻身而下,将射落的红果子递给她:“以后阿玥去哪我去哪,阿玥做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我做保护阿玥的女大侠。”

少女眼神一亮,笑出一对梨涡来,“好呀,你和平谦功夫都好,以后呢,你们都保护我!我呀,就安安心心地侍奉花草,为你们洗手作羹汤,闲暇之余,还给你们弹琴听。”

她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闻言嫌弃地晲了她一眼,“就你?陆令玥,我用脚弹《新雪》都要在你之上。”

“哎呀不管啦!”少女将口中的兔尾巴草吐出来,用衣袖擦了擦红果子的果皮,然后“咔嚓”上嘴,毫无大家闺秀模样地咬了一大口。

她恨铁不成钢地从怀中抽出软帕抹去溅落在她唇边的汁水,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这样,我看以后有谁敢要你。”

少女不为所动,小兔子似的一口接着一口咬着红果子,“阿柔不会不要我。阿柔和阿玥,是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

“母妃,语儿现在就让琪花回宫去取断月弓送来......”

“罢了。”令贵妃猛然醒神,她闭了闭眼,呼吸不自觉地重了几分,“先不论这些,朝阳,宋二生得与宋大小姐相似吗?”

朝阳没想到令贵妃会这样问,一时语噎,半刻才有些呆愣地答道:“不、不大像的......二小姐气质更加活泼,哦对了母妃,二小姐笑起来时,有一对小小的梨涡。”

朝阳凝思一会儿,她忽然慢慢蹙了蹙眉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令贵妃掐着自己眉心,叹道:“朝阳,有话直说。”

朝阳感觉到令贵妃的手心渗着丝丝浅浅的冰凉,她双手拢过令贵妃的掌心,细细给她暖着:“母妃,语儿不敢说,语儿怕母妃生气。”

朝阳知道这宫中最忌讳有人提起早逝的敏德皇后,更遑论是有人生得肖像敏德皇后。

令贵妃却是反手拍了拍朝阳,她从团扇下抽出那卷边缘泛了黄的画轴,递向朝阳。

朝阳伸手接过,不明所以地睁着眼,令贵妃沏开茶盖散了散烟气,淡淡道:“你看一眼。”

她并未饮茶,只是看着漂浮在水面上打着转的茶叶尖尖微微出神,半晌,她复又重新合上茶盖,闷住了白雾烟气。

朝阳推开画像,眼眸陡然瞪大。

“母妃?!”她惊疑交加地叫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画像中的女子,“这不是宋二小姐吗?”

“......”

令贵妃垂下的纤长眼睫轻轻一动,她并未抬眼,很快又听到朝阳的第二声惊呼。

“不、不对......这不是宋二小姐......”

朝阳颤着手,缓慢僵硬地看向令贵妃。

“母妃,这......”她每一个字词都像是从齿间挣扎着挤出,“这......”

“这是不是敏德皇后?”

***

“陆令玥!”她气呼呼地提着她的鞋袜丢到草地上,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昨夜才下过一场雨,我让你添衣,你倒好,披风不披,鞋袜也不穿!”

“哎呀,阿柔不要生气嘛。”少女娇声娇气地撒娇,纤纤素足踩着水面,向她踢起几道水花。

她无可奈何,只好强行把人从池边提溜起来,将少女摁往在了长椅上,一边念叨着一边抽出帕子给她净干双足。“病才刚好,又不管不顾的撒野来。我看你又是想生病了!”

少女捂着唇乐呵呵地笑,她显然是大病初愈,面色苍白的吓人,一双乌黑如鹿眼的双眸却明亮透澈,她被厉声训斥了也不恼,她笑着笑着,却是抵着鼻尖轻轻咳了两声,“阿柔,从前大家都是不许我这、不许我那。唯有你会稍稍纵容些我......”

她一听少女的丧气话登时火从心起,重重在她额上敲了一敲,口吻愈发凌厉,“你会好好的,就算到了阎王殿前,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少女眨了眨眼,眼尾却有些潮意。

“阿柔......我也想健健康康的......健健康康地陪着你,春日时,我们一同到耀京去赏花,入了夏,便去淮河避暑,过秋之后,可以到浮云山酿酒,等入了冬,我们一起回江洲赏雪......”

她听少女说完,心中酸涩翻涌,她狠狠咬着下唇,生硬地别过头。

“阿柔别生气了呀......”她软软地哄,弯着一双眼笑得很乖,“我听说阿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道今日我有没有这个福分,能让阿柔为我画一幅画像呀?”

她嘟囔着,将眼泪憋了回去,“画什么,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的模样,丑死了。”

少女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摇晃,眉眼还是笑着的,她总是这样笑着,那双眼清透干净,染不上世间的一点尘埃泥泞。

“阿柔画我呀,若是日后......若是日后阿柔想我了,便取出来看一看。”

她一下慌了神,用手捂上她的嘴,“我不许你这么说......!我要是想你了,我转头就要看到你!”

“好好好。”她细声细气地蹭了蹭她的手心,“那我想阿柔画我和这一池锦鲤好不好?锦鲤意寓吉祥,我想把这份吉祥留给阿柔。”

“那你先答应我了。”她板着脸,又听她轻轻地咳了一声。

“答应你呀。”少女眼眸亮如繁星,“阿柔和阿玥,要永远的在一起。你瞧,这一池锦鲤都听见了,我们可都不能反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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