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程梦白跟苏小慧一起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苏小慧就拖着行李箱去赶高铁。
临走前，苏小慧抽空问了程梦白一声：“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啊？”
程梦白裹着被子，懒洋洋道：“明天,你也知道的,我们工作室就是严格执行国家法定节假日。”
苏小慧拖着箱子往外走，箱子四个轮子在地板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中间又夹杂着她的轻嗤：“怎么没见加班按照劳动法给工资的？”顿了顿,又颇有感触地说,“资本家都这样！”
程梦白嗯了一声，起床洗漱。
隔着洗手间的门，又听苏小慧在外面道：“哎小梦，新房东有联系过你吗？你说这新房东也是心大，买房子都不亲自来看一眼，我收到信息才知道房子已经正式卖了，就差过户。”
程梦白吐掉漱口水：“没呢，之前租赁合同上不是留的你的联系方式吗？”
不过这话说完，她也觉得新房东确实心大。
当然，也有可能是钱多吧，说不定跟新闻上一样，过段时间房东自己都忘了名下还有这么套房子。
苏小慧要赶车,拎了一袋全麦面包，就急匆匆地走了。
程梦白换完衣服,拿起手机一看,昨晚陆世钦离开前，还给她发了信息。
陆世钦问她：你不跟我回家？
程梦白当时回了他一句：小慧明天要走，我今晚跟她睡。
之后，陆世钦便没再发来信息,后来程梦白换上睡衣再去窗口瞧，那辆惹眼的宾利也已经不见了。
因为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何可工作室的气氛都格外轻松，大家都早已身在单位，心飞到回家路上了。
程梦白处理完手头剩下的工作后，划了半天水，恰好李安桐给她发来信息。
李安桐问她：回来没？
程梦白：明天下午的车票，怎么了？
李安桐：也没什么，我们在组织高中同学会呢，我这不是负责来联系你吗！
李安桐当年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虽然只是文艺委员，但李安桐嘴甜会来事，组织起班级活动来，比班长团支书他们还好使。
只不过，当年程梦白家里出事之后，从大学时代就忙着赚钱养活自己外加还债，错过了许多高中同学的聚会。
李安桐发来语音：“小梦，我不管，这回你怎么都得参加。”
李安桐：“你当年可是咱们班女神，你都不知道，你每次都不参加聚会，那些老同学都以为你长残了呢！”
程梦白：……
“几号啊同学会？”
李安桐：正月初五。
程梦白：ok
过了会儿，李安桐又来问：那陆世钦来吗？
程梦白手指一颤，陆世钦会去吗？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当年转学之后，就跟原来的同学断了联系。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安桐才会通过她来打听陆世钦的意向。
等不到她的回复，李安桐又发来一句：对了，你跟陆世钦怎么样了？
程梦白想了想，飞速回复：就那样吧。
放下手机后，她不由地薅了薅头发。
同学会的事，要跟陆世钦说吗？
好像……也没必要，毕竟他都已经主动跟大家断绝联系了不是吗？
程梦白单方面替陆世钦做好了决定，等下午领完奖金，便美滋滋地打车回御珑华府。
虽说昨晚的吵架以一份外卖收尾，但是程梦白进门之前还是有点尴尬。
今天汇茂集团已经开始春节假期，这会儿陆世钦也在家中。只不过，程梦白在玄关换拖鞋时，却觉得家里气氛有些诡异。
走到客厅，她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气质沉静。大约是听到身后动静，扭过头来看向程梦白。
程梦白愣了一下，隐隐觉得女人的容貌与陆世钦有几分相似。
一个想法在脑中逐渐成型，程梦白试探着张嘴：“阿姨，您……”
话还没说完，楼梯上传来陆世钦的声音：“梦梦，这是我妈。”
程梦白抬头看去，只见陆世钦穿了一件单薄黑色衬衫，一边挽袖子一边从楼上下来。
只不过……
这男人介绍就介绍，干嘛叫她“梦梦”！
程梦白觉得自己这个爱脸红的毛病，在陆世钦这里愈发严重了。
而且，他怎么不早点告诉她，他妈妈今天过来了！！
她跟陈曼弯了弯身，也不知道自己嘴怎么就这么快，说道：“妈妈，我叫程梦白。”
说完，自己倒是被脱口而出的这个称呼愣住了。
陆世钦也是一愣，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眼，似乎想笑，却没扯起嘴角，看上去倒是尴尬居多。
陈曼不是特别热情，但因为是温柔挂的长相，倒也没让程梦白产生多少距离感。只不过，程梦白总觉得陆世钦跟陈曼之间，找不到那种母子间温情脉脉的感觉。
直到三人上桌吃饭，程梦白与陆世钦相对而坐，陈曼坐在主位，程梦白才悄咪咪看了陆世钦一眼，试图让他缓解她第一次跟他妈妈见面的尴尬。
只可惜，陆世钦似乎没有接收到，只沉默地吃饭。
程梦白：……
好吧，看来这男人的确是母胎solo，完全没有经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由她来找话题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吧。
程梦白看着眼前的藕片，正打算向陈曼推荐一下，却不想，陈曼竟在她之前开了口。不过，是对陆世钦说的。
“吃点鱼。”她看向陆世钦。
陆世钦筷子一顿，垂着眼说：“我不喜欢。”
陈曼皱起眉：“你怎么还是这样，我让你吃鱼是害你吗？”
陆世钦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随后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
餐厅里的气压有点低，程梦白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大家一起沉默的吃饭其实也挺好。
她瞧了眼对面的陆世钦，总觉得他的脸色有点阴沉，拿着筷子的那只手似乎格外用力。
这顿饭在陈曼沉着脸让陆世钦吃这个吃那个中结束。
饭后，陈曼去洗了一盘车厘子给程梦白和陆世钦。
车厘子刚从冰箱拿出来，有点凉，程梦白打算过会儿再吃。谁知，陈曼突然看向她，问：“为什么不吃？”
她明明面无波澜，可程梦白却隐隐有种比被骂还可怕的感觉。
程梦白薅了薅头发，说：“太、太凉了……”
陈曼拣了一颗放到自己嘴里：“不凉的，吃吧。”
“不是，妈妈，我觉得还是有点凉的。”
“真的不凉。”陈曼缓缓说道，又把果盘往程梦白面前推了一下，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再放回冰箱不好，你们吃完，我好把果盘洗了。”
程梦白：……
为什么她觉得有点窒息？
不会是她太矫情了吧？
程梦白在幼儿园之后，就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样子。但从刚才吃饭到现在，她就觉得，如果母爱就是陈曼这个样子，那她可能宁愿不要吧。
可是，毕竟是陆世钦的妈妈，程梦白也不好当着他的面，跟他妈妈怼起来，只好默默地把手伸向那盘车厘子。
“梦梦。”陆世钦突然开口。
程梦白手一顿。
这男人叫她“梦梦”还叫上瘾了是吗！
但陆世钦的关注点显然跟她不同。
他对程梦白说：“你明天的高铁，先去收拾行李吧。”
程梦白有点心动，老实讲，如果让她继续在这里跟陈曼坐下去，她可能会压抑到爆。可她要是真就这么走了……
程梦白下意识地瞥了陈曼一眼。
陆世钦起身绕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示意她站起，然后径直送她回房。
房门被他关上之前，程梦白扒着门缝，小小声道：“这样真的好吗？是你妈妈诶！”
陆世钦没什么表情：“别出来，也别开门。”
说完，便直接拉上了门。
程梦白一愣，摸了摸鼻子往衣帽间走，打算收拾东西。
可收拾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想来想去，还是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
陈曼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我是你妈你不听我的话！你就是盼我有病，盼我死是吧！”
“我把你从疗养院接到家里过年，不是为了听你尖叫怒吼。”
虽然看不到陆世钦的表情，可程梦白听得出来，他此刻应该非常压抑，几乎是咬着牙在说。
“好啊！我把你养这么大，你连我的话都不听！我当初还不如养条狗！你不孝顺我，连话都不跟我说，我生你有什么用！”
程梦白倏地咬住下唇，想要冲出去。
这种话也太伤人了！
可是她转念想起陆世钦的叮嘱，想了想，还是停住了往外冲的脚步。
陆世钦冷笑：“对啊，你当初为什么要生我？你生我就是为了辱骂我、打我，就是做你的出气筒。吃饭吃得慢你骂我是猪，吃得快你嘲讽我像狗。小时候营养不良你笑我是残废，上初中长个子衣服穿不上，你骂我就知道花你的钱。”
他顿了顿，许是陈曼没说话，他便继续说下去，“我跟你分享学校里的事，你让我管好自己，除了考第一名，别的你什么都不想听。等过了几年你回过神，又来问我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每天回家有那么多话跟父母聊，我就一句话都没有。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程梦白站在房门后，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陈曼扬着嗓子，恶狠狠地说道：“这就是做孩子的本分！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做孩子的哪来这么多要求，给你一口饭吃你就该感恩戴德！我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要是敢多说一句话，早就一耳光扇过来了，怎么你就这么多事？！光记着对你不好，我把你养这么大，把你送回陆家怎么就不记得！”
程梦白只觉得毛骨悚然，有那么一瞬间，陈曼的这些话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忽然想起之前李安桐说的，陆世钦的妈妈精神不太好。她现在相信，陈曼可能真的精神不太好了。
程梦白不敢想象陆世钦现在是什么脸色，但她觉得，他此刻一定会很想要一个拥抱吧。因为如果换了她，陈曼这番话，无疑是将她推到一个无人的深渊，这世上大概没有任何事，比来自至亲的语言暴力更加恶毒。
程梦白拇指抵着下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陆世钦低哑的声音：“是啊，其他的我都不记得，我只记得在你的怀里出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哀。”
“你！”陈曼大约是气到说不出话，顿了顿才开口：“好啊，那我现在就走！你不就是想我去死吗，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好啊，你去死啊。”陆世钦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从小到大，你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不听你的话，就扔下我走掉；不听你的话，你就去死。我现在一个人可以活得很好，你走或者你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我对你也没有任何物质或情感的需求。”
“你……”陈曼彻底没声儿了。
过了会儿，程梦白看见地上一个影子朝她这边走来，随即是陆世钦低沉的声音：“你的房间在二楼右拐第一间，自己看着办。”
程梦白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房门被一道大力推开。
她整个人往后趔趄几步，幸亏陆世钦眼疾手快往她腰后一揽。
房门啪的一下合上，程梦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陆世钦突然一个用力，将她死死拥入怀中。
“程梦白，永远不要离开我。”他下巴抵着她的肩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