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过了会儿,陆世钦开门准备出去。
程梦白想起些什么，又叫住他。
陆世钦回身，冲她挑了挑眉：“怎么,让我留宿？”
程梦白：……
狗男人情绪过了,就又开始开车。
程梦白抬腿踢他：“早晚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清掉！”
陆世钦倒也不躲，待她脚落下之后，便上前一步,脚尖轻轻踩住了她的脚背。
他脱了拖鞋,只穿一双灰色棉袜，脚心的温热传递到程梦白脚上，程梦白莫名有种肌肤相亲的灼热感。
她忙缓了缓心神，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你妈妈什么时候走？”
陆世钦表情微滞，随即单手抄袋，垂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双脚，脚趾还在她脚背上挠了两下。
“怎么？”
他语调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可程梦白听得出来，他的声线明显比刚才低哑了。
程梦白说：“毕竟是你妈妈嘛，她走的话，我应该送送她吧？”顿了顿，想起刚刚偷听到的对话,“她住在疗养院？”
陆世钦抬头，看她一眼。
程梦白有些心虚,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就是不放心才……”
陆世钦道：“嗯，她住疗养院。”默了默又说，“你不用管她，我们的事跟她无关。”
程梦白：……
这么冰冷的母子关系,照常理，她好像应该劝一劝，试着调解一下。可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程梦白思索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陆世钦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程梦白哎呀一声，推着他转了个身，脑袋在他后背轻轻一撞，示意他赶紧出去。
陆世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头，嘴角牵起一个清浅的笑容。
次日中午，陆世钦开车把程梦白送到高铁站。
下了车，陆世钦突然问她：“我们的事，还没跟你爸说？”
程梦白点了点头，心中却隐隐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趁这次回家过年，干脆跟程百川摊牌算了。
陆世钦道：“你爸不会给你安排相亲吧？”
程梦白：……
“就算他安排了又怎样，去不去在我。”
陆世钦帮她整理了一下围巾：“那你去吗？”
程梦白看他两眼，拉着行李箱的手摩挲着拉杆手柄，随后低了一下头，撇撇嘴低声说：“重婚犯法的。”
陆世钦笑了一下：“去吧，进站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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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经是晚上。
当年程百川与柳夕林离婚之后，自然与柳家断绝了联系。而程家这边，程梦白的爷爷奶奶在她很小时就已经去世，再加上后来程百川出事，一干亲戚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程梦白每年的春节都过得格外清净。
今晚，程梦白与程百川一起在家里守岁。客厅电视上播着春节晚会，程梦白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歌舞声中，忙着给同行们群发祝福信息。
等她发完，手机上自然也塞满了各类祝福。
程梦白随手往下滑，忽然看到乔子瑜给她发了一个红包，点进去一看，居然是28888元的转账，备注上写着：姐，新年快乐！
这姐妹可真是……
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程梦白没点接收，只回复了一句：心意收到啦！
刚退出乔子瑜的聊天框，支付宝忽然发出了清脆的收钱声。
程梦白点了一下，竟然是来自陆世钦的一笔转账，66666.66。
备注：压岁钱。
程梦白：……
有钱人都好直白哦！
而且，这男人之前不是说没有支付宝的吗？？
程梦白跑到微信上问陆世钦。
过了会儿，陆世钦回复：不久前刚注册的。
行吧。
程梦白嘴角翘了一下，只不过，陆世钦的这笔“压岁钱”好像有点太大了。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烫，她想全部转回去，可刚输完金额，脑中却想起那晚苏小慧跟她说的话。
“被需要”这种情绪，是一个人没办法完成的。
程梦白想了想，把金额改成了52052.00。
有来有往，而且这个数字有特殊含义，也不会显得她在“还”他。
没多久，陆世钦发来一个问号。
程梦白飞快打字：压岁钱喽！
陆世钦没再回复，程梦白想他这会儿估计也在忙着收发祝福，便也没再打扰他。
临近零点时，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梦梦，春节快乐。
虽然没有备注，但程梦白一看就知道是谁发来的。
她下意识地往厨房看了一眼，程百川正在煮汤圆。
程梦白思考着要不要把遇到柳夕林的事告诉程百川，可最终还是决定算了，没那个必要。
因为没什么亲戚要走，程梦白就这么在家里宅着，翻翻书看看电影，日子过得又平静又惬意。
直到初四，李安桐找她一起逛街。
两人看了一场电影，又去一家网红甜品店打卡。
李安桐说：“你还记得夏伊吗？”
程梦白回忆了一下，夏伊是当年班上的团支书，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总是看她不顺眼，明里暗里地跟她呛声。
程梦白：“怎么了？”
李安桐说：“她好像还惦记着你呢，除夕那天还拐弯抹角地跟我打听你的情况，还问我你跟俞思明怎么样了。”
程梦白：“关俞思明什么事？”
李安桐一脸懵逼：“不是，你不知道啊？这姐妹当年一直针对你，不就是因为她喜欢俞思明，结果俞思明整天围着你转吗！”
程梦白有些无语：“那她这么多年了，还等着俞思明？”
李安桐嗐了一声：“等什么呀，今年五一就要结婚了，听说男方开了个外贸工厂，条件不错，是个小老板呢。”
那程梦白就更加无语了。
这都要结婚的人了，怎么还想着十年前的情敌呢？而且还是假想敌。
李安桐一边吹着咖啡热气，缓缓给出了猜测：“毕竟人家记恨你这么多年，关注你的近况都快成习惯了吧。而且明天同学会，她肯定想着要全方位碾压你……扬眉吐气嘛，你写剧本的，肯定懂！”
程梦白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我现在怎么有种上战场的感觉。”顿了顿，“我不去了行吗？”
李安桐：“那可不行！人数都点好了的！”
其实程梦白也就这么一说，毕竟高中同学会什么的，她心里有个大致概念。都是社会人了，哪有那么多同学情需要怀念？
正巧，陆世钦这时发了一条信息过来：同学会是明天？
程梦白低头回复：啊，怎么了？
陆世钦：玩得开心。
程梦白放下手机，战场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还怎么玩得开心哦！
不过，也幸亏李安桐提前给她提了个醒，程梦白有了心理准备，第二天出现在酒店包厢时，状态倒是不错。
今天的同学会大家说好可以带家属，因此桌上除了快十年不见的老同学，还有几张生面孔。
程梦白自然与李安桐坐在一起，大家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会儿，包厢门一开，俞思明从外面进来。
立马有男生跟俞思明打招呼，叫他大导演。
俞思明一脸谦和地摆了摆手，坐到了程梦白对面，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程梦白现在对俞思明都快有ptsd了，生怕他又找机会跟她来个回忆往昔，眼睛都没敢往他身上瞥。
没过多久，又进来一男一女。
李安桐立马戳戳程梦白：“夏伊跟她准老公。”
程梦白：……
她原本对夏伊没什么兴趣，毕竟这么多年没联系，早都快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可现在李安桐这么一提醒，好奇心驱使她往门口看去。
夏伊亲昵地挽着准老公，笑着跟大家挥手，下巴微抬，眼神带着些许睥睨，扫视一圈后，视线精准地落到了程梦白的脸上。
李安桐悄悄对程梦白说：“做作，当自己第一夫人出席国宴呢。”
程梦白给她递了杯水，没搭话。
夏伊挽着老公坐了下来，跟桌上的老同学们点点头，随后抬着下巴，恰到好处地让视线需要俯视才能看到大家。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刚刚下车随便逛了一圈，没想到咱们云城这种小地方还有这么漂亮的hotel呢，很有德国downtown的feel。”
身边有个女生搭话：“诶伊伊，我看你朋友圈，好像经常出国是吗？”
夏伊瞥了程梦白一眼，撩了撩长发，故作云淡风轻地说：“也没有经常啦！就是今年我们brazil的客户生日，invite我们去参加party而已。哦，还有前不久去参加pal客户的婚礼。不过说起来，的确应该出去看看，感受一下人家资本主义的luxury。像在pal坐火车哦，一路到月台都没人管的，哪像中国，层层check。呵，如果这种制度下还有人逃票，那说明什么？国民素质太low了呗！”
饭桌上涌起一阵淡淡的诡异的静默。
程梦白手机震了两下，收到李安桐的信息：她是不是脑壳有问题？
夏伊脑壳有没有问题，程梦白不清楚。跟大家敬了一杯酒之后，她便低头玩手机，中间顺便给陆世钦发了一条信息。
程梦白：你们经常出国的人，是不是说话就喜欢夹几个英语单词？
陆世钦：？
程梦白：没事了。
陆世钦：要看是什么单词，有时候专业词汇没办法翻译只能直接用英语。
看完这条消息，夏伊正好把话题带到程梦白身上。
她一脸“不应该啊，怎么会呢”的表情，笑着问程梦白：“诶梦白，你怎么没带家属，还单身吗？你这么漂亮！”
话音一落，俞思明想到了什么，忽而抬眼看向程梦白。
夏伊扫了俞思明一眼，心里仍有些不甘，不过不再是爱而不得的不甘。
程梦白说：“有家属，不过他没来。”
谁都没看到，俞思明垂下头，握了握拳。
夏伊轻笑一声：“哇，那你男朋友好独立哦，哪像我们章章，说是不放心我，我走哪儿他就跟哪儿。”
她准老公叫章铭，一桌人愣是被她这个称呼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章铭也有些尴尬，低头帮她剥虾。
就算再迟钝，一帮人也明白了夏伊的用意。从一进门中夹英地说话开始，到现在明褒暗贬，夏伊显然就是在针对程梦白找优越感。
李安桐看不过眼，有意帮程梦白找回场子，故意大声问程梦白：“小梦，所以你是跟陆世钦在一起了是吗？”
说起陆世钦，在场不少人记起这号人物来。毕竟学生时代长得帅、成绩拔尖、性格独特的人，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夏伊转着水杯笑道：“是我们班那个陆世钦吗？长得挺帅的，不过出身不太好吧，贫困生来着。后来莫名其妙转学了，也不知道现在混得怎么样。”顿了顿，看向程梦白，“不过像梦白你这样的大编剧，经济独立，也不用在乎男方的经济实力啦，也蛮好的。”
一桌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么明显的讽刺，要是还听不出来，那就真的脑壳有问题了。
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往往就是来得那么莫名其妙，却又并非无迹可寻。
除了李安桐和俞思明，其他人都假意喝茶聊天，实则注意力全都放在程梦白和夏伊身上，等着吃瓜。
担心程梦白吃亏，李安桐先行开口，帮程梦白找回场子：“还别说陆世钦……哦不，现在应该叫他陆总了，你们都不知道吧，人家其实是流落在外的富二代。上次梦白回云城，还是陆世钦送她回来的，我当时就这么看了一眼，看得我小鹿乱撞，别提有多精英多帅了！”
说完，她又看向俞思明：“诶俞导，你现在拍的那部剧，不就是咱们小梦编剧，陆家名下的公司投资的吗？”
俞思明忽然被cue，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挤出个笑，点点头：“是啊，上回我看到陆总，也很惊讶。”
夏伊自然听出李安桐话语间的意思，憋了憋气，又扯出个笑：“那还挺戏剧的。”说着，又问程梦白，“梦白，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只跟安桐分享呀，也不跟咱们这群老同学通个气。”
程梦白看向夏伊，挑眉：“我为什么要跟老同学说？”
夏伊：“为什么不告诉老同学？”顿了顿，“哦，朋友圈里也没官宣吧？”
“我又不是明星，谈个恋爱为什么要官宣？”
夏伊攫住她的视线，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硝烟味弥漫。
随即，两人各翻一个白眼，拿起水杯喝水。
李安桐插嘴：“就是啊，私事而已，为什么要公告天下啊？再说了，这年头谁还屁大点事都要发个朋友圈，傻不傻呀！真以为自己是明星，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呢！”
这话正中夏伊靶心，在场加了夏伊微信的都知道，夏伊就是那个屁大点事都要发朋友圈的人，一天可以刷十几条那种。
更关键的是，夏伊言语之间还总喜欢给自己抬逼格，出席乡下露天流水席说成是参加afterparty，跟做外贸的同行吃个必胜客说成是跟跨国公司老总应酬。刚才进门时的中夹英式发言，在她的朋友圈更是司空见惯。
眼看气氛有些紧张，立马有一个男同学起身调和：“哎，我们点的菜怎么还没上齐，我出去问问啊。”
这话一说，其他吃瓜群众们纷纷应和起来。
程梦白和李安桐见有人转移话题，也没有恋战的意思，两人低着头，顾自聊起昨天看的综艺。
偏偏夏伊不甘心，非要找回场子，垂眸晃着茶杯，不轻不重地说：“梦白，我也是好心。男人越有钱越滑头，你不抓紧时间公开，用道德和舆论压住他随时可能蠢蠢欲动的心，到时候被甩了都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说完，又掩唇一笑，“不好意思啊梦白，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可能说得不太好，不过我的心是好的。”
程梦白回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为什么不管住自己嘴呢？”
夏伊盯着她，笑容更盛：“我这不是，关心老同学吗？”
程梦白哼笑一声：“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最近国际形势不好，这外贸可是越来越难做了。”
“你！”夏伊气得揪住桌布，眼看就要起身跟程梦白吵，但是被身边的章铭拦住。
程梦白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波澜不惊地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
其他同学忙打圆场，对程梦白说：“梦白，夏伊也没恶意，就是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别置气啊。”
李安桐接过话：“有没有恶意，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夏伊直接站起，红着眼圈委屈地说：“看来今天是我多余了，对不起坏了大家的兴致，我走就是。”
程梦白：……
刚刚打圆场的同学忙起身劝：“诶夏伊你这是干什么，做下坐下。”转头又对程梦白说，“梦白，你也大方点，同学之间开个玩笑又没什么。”
程梦白扯扯嘴角：“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便推开椅子往外走。
就在这时，包厢门从外面打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
陆世钦一身高定黑色西装，单手抄袋，立在门口，嘴角挂着一个十分清浅的笑，包厢内的灯光绰绰地映在他镜片上，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很快有人认出，诶了一声：“陆……”
俞思明看着站在门口的人，淡淡地别开脸。
程梦白脚步一顿，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陆世钦款款而来，揽住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你、你怎么来了？？”
陆世钦却没回答她，只搂着她往回走，走至众人面前，从容笑道：“抱歉，我来晚了。”说着，又垂眸睨了程梦白一眼，说，“我跟梦梦的事没来得及通知老同学，实在不好意思，主要是梦梦不喜欢太高调。”
一桌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夏伊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干瞪着眼。
俞思明神情带着些许嘲讽，无声轻哼。
唯独李安桐，露出扬眉吐气的神色，笑着招呼陆世钦：“陆世钦，按照规矩，迟到的人要罚酒。看你是我家梦白男朋友的份儿上，红的白的啤的，自己挑。”
陆世钦却看向程梦白，笑着问：“你没告诉大家，我们已经领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