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获得灵核的同一天，帝都某间不起眼的实验室中，堆积如山的书海后，一道脏兮兮的身影猛地从书本中直起身，埋在身上的书页笔记顿时哗得掉落一地。
身影嘟囔着，在地上胡乱磨了半天，捡起一杆秃了毛的羽毛笔。
有人推门进来，嫌弃地扫了眼一片狼藉的实验室：瞧瞧这乱糟糟的实验素材、无从下脚的海量书籍、甚至还有换洗的衣物！
最糟糕的是中间那个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生物，老天，那还是人吗？
“斯诺，”来者，实验室的首席奥蒂列特捂住鼻子，没好气出声，“说了多少次了，实验室不是临时住所，就算这是分给你的临时实验室也不能住在这！你在城外不是租了房子吗！”
她大步走向还带着睡意，茫然看过来的青年，心里无奈叹气。
真是傻子。
奥蒂列特知道斯诺是为了实验室着想，但看着这样不顾身体的青年，还是忍不住涌上担忧和怒意。
王公贵族们喜爱新奇的乐子，他们这样偏僻的分支本来资金就不充足，更无法拒绝那些要求——比如为某位王族的小姐设计一个盛大的、炫目的、引人注目、可以为她面上增光的仪式。
“再过几日，弗罗伦丝殿下会在内堡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到时候会有许多有威望的伯爵小姐们光顾，甚至有一位尊贵的侯爵小姐。”使者慢条斯理，拉长了语气，“殿下这次想要星光，在满天星光中品尝茶点，你们能做到吧？”
可以啊，但凭什么？
他们可是正规的研究机构，是为帝国工作的正式研究员，历经了千辛万苦的不眠夜，早起贪黑学习，获取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知识，这些——可不是为了某位小姐的茶点宴会做装饰！
上次是广阔无垠的海洋，上上次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再上上次……
这些观赏型的环境仪式不是简单的活，要长时间维持的仪式涉及到大量复杂的公式，需要大量材料和精力去制作和调试，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没有这么多空闲。
没有谁喜欢给人免费当杂工，可比起王族旁支，他们这些小研究室连虫子都算不上，如果这位任性的殿下心生不满，那么上头就会轻易取缔他们正在进行的研究。
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斯诺站了出来。
当银发的女人出现在门外时，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睡者。
“是奥蒂列特啊，”青年揉着眼睛，慢慢清醒。
他的一头柔软黑发睡到卷曲，加上那双黝黑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没有一点杂质，显得无害又单纯，“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到底睡了多久？”
“过了午时了，又忙了一整晚？”她随手抽出一张仪式的图纸，顺手点亮了星灯，顿时，屋内亮起了温和的光芒。
图纸上画的是复杂难懂的符文和注解，清秀的字迹密密麻麻爬满了整张羊皮纸，为了节约空间，甚至在最角落都挤上了公式。
这些都是专业人员才能看懂的仪式图纸，奥蒂列特看了两眼，默默放下了纸张。
“斯诺，”她叹息道，“有时候我想，你这样的天才，不应该待在我们这样默默无闻的实验室里。就像最近那个圣银级别的种子，资源养天赋，以后至少也是魔导师级别的强者。”
尽管从一间默默无闻的学院中毕业，但他渐渐展现出的才能令研究室所有人瞩目。一个人能够在一个月内就完成一个大型环境仪式的设计，这是她也做不到的，这份资质，就算是那些大型的研究项目也会有人争先邀请他加入。
这样一来，他便能很快成为正式研究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待在无人知晓的小实验室中，等待着可以增添资历的工作。
斯诺笑了笑，从杂乱的书堆中翻出一副眼镜，防滑链垂落，戴上眼镜的青年多了几分儒雅知性，他翻找出昨晚完成的仪式羊皮纸，接下来这些图纸会交给仪式师，等他们考究完，确认无误后，便会前往王族贵族们的交际所进行仪式的布置。
作为普通人，他对种子的话题兴趣不高。
“别闹了首席大人，”斯诺说，“我对仪式很有兴趣，尤其是偏向血缘研究的仪式，想想这其中的禁忌联系，我可以兴奋得发抖。艾萨克大人的研究理念正中我的下怀，看在仪式的份上，别再考虑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瓦特没过来？”
瓦特是他们的同僚，一位沉迷于仪式实验的研究员，比起斯诺更加疯狂，整天要么在实验，要么在前往实验室的路上。
“别说了，最近在人鱼族的仪式上有了进展，他根本不会离开自己的实验室一步。”
“我真搞不懂你。”奥蒂列特摇头，“当初你说想要一个人完成环境仪式，我们都以为你疯了，没想到你真的做了出来。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吗？”
斯诺喝了一口提神的草药茶。
那一次他也以为自己疯了，但直觉告诉他没有问题。
他从小在直觉方面异常敏锐，反正完不成的话实验室也基本告吹，没想到真的成功了。有了第一次，后来就慢慢驾轻就熟，现在他已经可以熟练地设计出理想的环境仪式，以后用不到可以制作贩卖，这样阿芙拉想看什么书他都买得起。
只是期限一次比一次短，这点让人烦恼。
仪式研究员都是不会法术的普通人，奥蒂列特捏碎魔法道具，脏乱的书籍漂浮到了空中，在指引下回到了应该待在的地方。
“魔法道具？”斯诺可惜道，“要收拾的话我会收拾的，用不着浪费魔法道具吧。”
太贵了，太可惜了。
奥蒂列特瞪了一眼：“吝啬也要有限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真的斯诺，就算只是见习研究员，每个月的钱也够在帝都生活的基础费用吧？
斯诺顿了顿，轻笑：“生活可没这么简单，首席大人。像那些教徒们每个月会定时向教堂缴纳供养金，以展现他们的虔诚……”
“你信教了？”奥蒂列特瞪大了蔚蓝的眼睛，面露狐疑。
虽然在祖尔帝国没有建立神殿，但光明神教的牧师经常会游走在外城中宣扬他们的信仰。
“只是打个比方，”斯诺对神并不感冒，“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我不知道。”毫不客气地打断。
斯诺镇定点头：“那么首席现在知道了，我有一个不亚于天使般可爱纯洁善良又天真温柔的妹妹，她的天赋不亚于我，但因为金钱的原因放弃了学业，所以我想尽力让她跟上课业。”
“……”
奥蒂列特停下了动作，移动到一半的物品们哐当落到了地上，她僵硬地微笑：“你是说，你用你那点可怜的钱一直在接济你妹妹的学业？”
“事实上我最多只能买书寄回去，”斯诺很遗憾，再如何省吃俭用，他也无法供读可爱妹妹的学业，“但如果成为正式研究员的话……”
砰。
斯诺下意识后仰，呆滞地注视着随着手掌陷下去的木质桌面，奥蒂列特有一位高阶骑士的父亲，这位银发美人在力气方面有着恐怖的潜力。
幸好不是拍在他身上——
“斯诺。”首席美人语气平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看看桌子的下场。
“那就是看不起其他同僚了。”
“……也没有。”
“难道说，你看不起导师？”
“怎么可能，”斯诺皱眉，“艾萨克大人是位精通血缘仪式的博学智者，我怎么会看不起这样一位明智的导师？”
奥蒂列特深深吸气。
“那么，”她一字一句盯着斯诺的眼睛，认真问：“为什么不把你的困难说出来？”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连草纸都舍不得买的吝啬鬼，现在发现原来只是一个笨蛋。”扶着额头，她头疼，“别看导师什么都不说，包括其他人，我们都很担心你。你整天吃不好睡不好，这样消耗身体，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生气！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自己也是个笨蛋。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赞成你的做法。”奥蒂列特加重语气，“没有必要省吃俭用到这种程度，我可以借你钱，等你以后成为正式研究员以后再慢慢还就行了。相信我，嗯？”
斯诺不喜欢拜托他人。
在帝都进学的几年，他见识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学术中的争斗永远看不见血雨，越傻的人会摔得越狠。
但此时，空气弥漫着惊人的安静，似乎能听见双方的呼吸声。
而且——
透着镜片，柔和的星灯下，那双蔚蓝的眼清澈透亮，犹如上等的水晶，里面带着真切的诚意。或许是寻求意见，那张清秀的脸离的很近，近到感受到了温热的呼气，情不自禁，他望向那双眼瞳的更深处。
那里似乎聚焦了光。
斯诺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速。
像着魔一般，青年缓慢点了点头。
“谢谢，奥蒂列特。”
片刻后，由于魔法道具的使用被打断，两人不得不亲自收拾整间实验室。
在收拾的过程中，奥蒂列特捡起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小雕塑，类人的样貌，眼神邪恶，身着战士的盔甲，透出金属般的肌底色，有着像山羊一样弯曲坚硬的黑角——传说中魔族的模样。
这不是实验室内的东西，那就是斯诺的私人物品，奥蒂列特把这座小雕塑放在桌上，“做的真不错，和书上描述得一模一样。”
魔族隔离得太久远了，久远到现在的人类大多不清楚魔族的模样，依稀传下来的基本描述：“像兽人，但更像人类，心底邪恶，品行不良，作恶多端。”
这听上去更像是对敌人的坏话。
当然，教派中的典书对魔族的描述更加过分，由于超出了真实性，这里不做叙述。
斯诺还有点恍惚，闻言只是瞥了一眼，集中了游离在外的精神。
他随口应答：“上次购买材料的途中见到就买下了，阿芙拉很喜欢人族和魔族大战那一时期的历史。”
捡书的手一顿。
“斯诺，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察觉到诡异的气氛，斯诺直起腰，把怀里的书往柜子上一放。
“阿芙拉，”他重申，不解地看向神色惊讶的首席，“怎么了？”
“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第一次魔力晶体失败？”
斯诺一愣，神情渐渐严肃：“你怎么知道？”
奥蒂列特比他震惊多了，她上下扫视了一眼面前的青年，不可置信，但依旧开了口。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斯诺……我当然知道。”
“——可是你瞧……那个圣银级别的种子，名字就叫阿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