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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是清晨到西安的,打算吃个早饭再去和固原华兴的陕西事业部谈。

宋果一边吃擀面皮,一边看固原华兴陕西的人员。这里的负责人是黎鹏,固原华兴老总黎耀的侄子,过会儿她们要去见的就是他。而常希他们不在这里,在事故地点,她打算和黎鹏谈完以后再去和常希等人会面。

“和黎鹏定好见面时间了么?”许嘉让对重口的擀面皮不太满意,筷子拨了下就放下了,随手点了清淡的白粥。

“约的八点半,他们上班的时候。”宋果说道,“过会儿估计扯皮扯一上午都不一定能定下两边各自担负多少负责比例。”

许嘉让顿了一下,说道:“今天你们很可能谈不到负责比例的问题。”

宋果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许嘉让瞥她一眼,提醒道:“出了这种事,就常理来看真正有矛盾的是你们吗?”

宋果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过会儿要先讨论的估计是怎么一起“对付”受害者。

“施工出事的情况绝对不少,他们应该有很多这类经验,当然,围绕的核心肯定是最大化己方利益。”许嘉让看着宋果,“这种场合,你觉得你适应得来么?”

宋果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回答:“这不是我觉得,而是我必须。”

许嘉让没有猜错,和黎鹏见面后最先聊起的果然是怎么用最小的代价尽量让这次的受害人闭嘴。

“我们在这一块处理过类似的事,大致清楚要出多少钱能让他们不闹。”黎鹏叼着根烟,手指比了个数,然后笑了一下,“咱们真是算得上很良心了,但也没办法,这也是为了企业形象。咱们俩家都有做大的意思,不能吃相太难看,这个数是不得不出了的。”

宋果清楚这只大致和医药费持平,最多高一点误工费,算得上合理,但实在够不上“很良心”。但她深知自己首先是作为商人在和黎鹏谈事,于是也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黎鹏年纪不大,三十不到,但因为从事行业的关系,身上的社会气极重:“当然,大家都是人,都想多争取点利益,那些伤患肯定费尽心思抬高赔偿。不过这块上我们也有经验,怎么让他们接受我们的报价都心里有数。到时候宋总配合一下,保管不会大出血就摆平事情。”

他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宋总,咱们先一致对外,再内部协商,这个思路没错吧。”

宋果明白他是打算到时候多扔责任给翡翠,但现在也没精力把“内部怎么协商”提上台面,反正怎么撕逼是下一阶段的事。她想了一下,接话:“其他受伤的七个人不说,但那个初中生那边……”

宋果没说完,黎鹏已经继续说了:“他反而是最好办的,我查过,他们家没什么其他亲缘关系,一个小孩子而已,价格好压得很。”

话里透出的冰冷让宋果不觉皱眉:“他父母都在这次事故里过世了,按理赔偿应该远高于其他伤患。”

黎鹏嗤笑了一声,整个人往后靠在椅子背上,看宋果的眼神闪过一丝不屑:“宋总,你这思路太学生气了。”

宋果还没说话,黎鹏已经兀自接着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几分实力几分钱,用在这事儿上也一样。”

宋果并不赞同黎鹏的发言:“那个孩子怎么赔偿我们得再讨论讨论。”

两人磨叽了好一会儿,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宋果打算先去现场看看情况再说。

走出固原华兴陕西事业部的楼,宋果在原地放空了一会儿大脑。

“谈完了?”许嘉让的声音响起,她转头,他正向她走来。

因为这次和黎鹏碰面主要目的是探探底细,所以宋果没让许嘉让一起,她一个人的话反而能让黎鹏袒露最直白的想法。

“谈完了,你说的没错,黎鹏的思路就是先笼络我一起压伤患那边的赔偿,再把大部分责任转嫁到我们这儿。”宋果冷笑了一下,“到时候他肯定想尽办法让我这边出面和伤患谈,他那边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许嘉让看了她一眼,说道:“不高兴了么?现在还没到需要吵的时候。”

宋果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顿了一下,她叹了口气,“那个初中生,他的父母都过世了,他该是最需要同情的,但看黎鹏的思路,他反而是最容易处理的,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而且只是小孩。”

许嘉让淡淡问:“那你怎么想?”

“我?”她并不认同这样的思路,甚至是有些愤怒的,但她也不免迷茫于世界的规则究竟如何。

“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想清楚就可以了。”许嘉让说道,“对一个人来说,唯一有价值的,只有自己为自己制定的规则。”

许嘉让叫了出租车:“现在去施工地点么?做短途火车的话下午能到。”

宋果回过神,点了点头:“走吧。”

出租车上,宋果打开随身带的电脑查看了一下邮件,里面有一封新邮件,是常希发过来的,是这段时间各伤患的资料汇总。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岩”这一栏。李岩就是那个失去父母的正在医院躺着的初中生,今年刚念初一。

常希的报告里写明,八名受伤者中,李岩的情绪状态是最不稳定的,自毁意识相当强。昨晚他趁着护士没注意,差点从医院的窗户跳下去。还好值班医生负责,没让他出事。

宋果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像是从报告的那几行字里体会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极致痛苦,一股力扯着她的脑子,要炸开一样。

她长吸了口气,打开常希拟定的两份伤患赔偿方案,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到火车站后,她依旧维持着这样的高度专注,坐在候车厅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

一晚上没睡,一直在路上颠簸,哪个人正常情况下会这样工作折磨自己?许嘉让想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以何立场说。

候车厅并不暖和,宋果操作键盘的手指僵得红彤彤的,但她似乎没有觉察到。

“车还有二十分钟到站。”面前笼罩一片黑影,宋果愣了一下,抬头看走到她面前的许嘉让。

“我知道了。”

许嘉让静了一会儿,抬手把她膝盖上的电脑关了,然后塞给她一罐热的姜茶。

宋果还想开电脑,许嘉让直接把电脑抽走了。

宋果一愣,赶紧拽住要走的许嘉让:“电脑还我呀……”

“你是工作狂吗?不还。”许嘉让甩脱她的手,然后径直坐回自己的位置。

工作狂?宋果愣了下,没再说什么,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一晚上没睡,接下来又要赶去另一个地方,她已经很疲惫。她想许嘉让应该也是如此,即使他看起来并无通宵没睡的颓靡样子,但还是能从蛛丝马迹间看出他很累。

宋果收回视线,心里觉得难受极了,他可是许家的少爷啊。直到上火车前,她的脑袋一直是垂着的。

两人定的是软座,路全程三十分钟,刚够吃顿午饭的时间。

宋果拿着筷子戳面前的火车餐,觉得有些难以下咽,料想许嘉让更加觉得难以下咽。事实上从z市出发之后许嘉让一直没吃什么。

终于,她忍不住了:“许嘉让,你为什么要跟着一起来呢?”又要照顾她,又要抽空做他自己的事,这么辛苦值得么?

许嘉让做在宋果对面,闻言,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面无表情道:“来看我的钱最后会损失多少。”

宋果自然知道不是实话,扯了扯嘴角:“其实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值得你花心思。”

许嘉让盯着她看了好几秒,讽刺道:“你自作多情些什么?”

宋果被噎了一下,不免也有些生气:“你到底想把假象保留多久?!”

话一出口宋果就后悔了。只有他一个人妄图保留假象吗?她其实很害怕,怕陷得太深就醒悟不了了。

许嘉让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把手中的筷子重重放下,直接走出了这节车厢。

宋果也慢慢地放下筷子,整个人靠在桌上。

头好痛,好多事要处理,脑子一团乱麻,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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