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风荷(1 / 1)

萧彦颔首:“去吧,风荷,从今往后,不要再行奴婢礼。”

月影下,折翼单薄的身形明显一震。

他缓缓起身,喃喃念道:“……风荷?”

——这个名字,以及他被唤作这个名字的那段静好岁月,都已恍如隔世;命运磋磨作弄,他从官家宅邸中的翩翩公子风荷,变成一半馆里浓妆艳抹的折翼,其中苦痛摧残,何以言说。

萧彦耐心旁观他脸上闪过的种种悲喜,似在看一个行将就木的人重新慢慢绽开活力,并不催促。

半晌,折翼终于回过神来,入内换装,重新出来弯身行礼,垂手几乎至脚背:“林文举谢过王爷。”

他穿件天青色细麻衣袍,头发束起,插以一根单色木簪,脸上洗去铅华,再无半点风尘气;乍看之下,与普通书院学生无异,唯有一双眼睛显出与超越年龄的沧桑。

萧彦并不多做评价,自然地接着方才话题:“说说,你为何认为本王不应回绝这个差事?”

林文举收起激荡心神,答道:“王爷身为皇子,为陛下分忧自是应当。”

萧彦笑笑,修长手指轮番在小椅扶手轻磕:“本王认可你之前所言,因此还你本名、让你站直了说话,可不是让你与本王兜圈子的。”

林文举本就在试探萧彦态度,并不慌张,抬眼询问地看他,等待示下。

萧彦明白,虽然对方已对自己还以本名这一动作感激涕零,但仍未对自己彻底信任;要令林文举这样经历曲折、心思复杂的属下完全归心,须得耐住性子,在共事中磨合适应,不可急躁。于是和颜悦色道:“要为本王进言献策,须得直言不讳、言无不尽,这一点你须记着。”

如果说,方才令林文举换装束冠的动作含义尚不够明确,那么此言一出,便是正式认可林文举为府中谋士。

这般明言,林文举反倒难以置信,声音颤抖:“王爷,真的以奴……以我为谋士?”

萧彦便加以言明:“你本长于书香之家,还未应试博取功名便连坐获罪、沦落风尘,本王之前并不知你胸中有何韬略。不过,你年少意气之时遭此剧变,若换了旁人,大多选择

刚烈自裁;你却能在勾栏之中忍辱安身,可见心志坚韧。你今日所言,与本王所虑多有不谋而合之处,初初显出你有谋士之能。本王用人,不拘一格,能者上、庸者让,望你勉励自身。”

从小倌到谋士,可谓云泥之别。未及听完,林文举已几欲泪下,跪服在地:“王爷知遇之恩,文举没齿难忘。”

萧彦御下,一贯恩威并施,同时敲打林文举的私心:“看得出,你精于谋划、能够抓住时机。之前,你要求本王复你幼弟良籍是如此;今日顾行远所言,也是你故意道出,好借他之口在本王面前转述、引起本王注意。”

林文举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是,王爷明鉴。”

萧彦并不在意:“为达到目的,所行手段但凡不是过分出格,便无需介怀。你怀才不遇、想要出人头地,本王便给你机会。但本王仍需提点你,本王对手下要求十二分的忠心;且你从前经历为世人轻蔑,若要登堂入室,必须拿出压服众人的才干,否则终将登高跌重、自取其辱。”

萧彦明白,林文举年纪轻轻便阅尽人心,他虽对自己感激,但绝不会真心服从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主人。

一席话之后,林文举抬手行礼、高过发顶,心悦诚服地跪拜:“文举愿以王爷为主人,终生追随。”

主仆两下所图既明,林文举便直言不讳:“我观王爷近来所为,外人看来或是荒诞放荡、远避纷争,的确,眼下王爷不似康王有谢氏这般军中强权支撑、也不似礼王有戴氏这般地方豪强资助;但依我之见,王爷已然开始蓄力争储。”

他停了停,见萧彦只是沉静端坐,并无否认之意,便肯定了自己所想,决然道:“既是如此,那么迟早要扳倒戴氏!”

心神一振,萧彦不由眼锋一利。

林文举继续道:“陛下风茂正盛,论及储位尚早。按常理说,王爷现在实力确实不宜与戴氏交锋,若有不慎,便会横遭打压、早早淘汰出局;可是眼下调查戴氏一事,王爷已是难以推辞。已我之见,不如迎难而上、借此机会,一来招贤纳才、丰满羽翼,二来插手西南、历练手段,三来向陛下与朝臣

展示您为君为国、不畏水火的魄力,赢得人望。即便真的最后失利,就凭以上三点,便不虚此行!”

他语音铿锵,说的与萧彦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只不过萧彦还知道,建德帝虽眼下康健,却已距离世不远。

但有前世对戴氏的败绩,萧彦沉吟:“你从未在朝,有所不知,戴氏盘踞西南,并不好对付。”

林文举行礼,再道:“从前在一半馆,倒也时常听往来客人议及朝中形势。我的确无知,唯有一点明确:同意下令调查戴氏的,不是陛下吗?只要赢得陛下信任,戴氏即便是地头巨蛇,终究不过是池中之物。”

这一点切中核心。

萧彦闻言抬眼,认真打量他。溶溶月光之下,林文举单瘦的身形很像一棵水边弱柳。他乍然换上儒生惯常的装束,还没完全适应,腰背仍习惯性地佝下,显出从前低下营生的残影;但那张重焕光彩的脸上已再无一丝从前的媚俗。

原本只想把他作为谢礼报答顾行远,如今看来,赎他入府倒是意外收获。

直到夜露深重,萧彦方与林文举谈毕回去。

***

萧彦西南行期已定,动身之前记挂病中的良妃,得了皇后允许,带顾行远入宫来为良妃诊治。

宫中礼仪繁琐,司礼内监提早来到恭王府,一条条讲与顾行远听。顾行远本就对此不感兴趣,开始尚且认真做笔记,然而一整天下来,所能记得的寥寥无几。

他苦着脸问乐孟:“若是我礼仪有失,王爷能保我不受处罚么?”

乐孟自己一贯是被萧彦捉弄的那个,好容易来了个更容易骗的顾行远,怎可放过?舔着牙齿吓唬他:“天子居所,岂容不守规矩?你本就是外男进内宫,若是坏了礼仪,王爷即便爱才,也保不住你的脑袋!”

顾行远颤颤巍巍:“那……”

乐孟认真道:“倒也有办法:保得住上面就保不住下边,你便留在宫中做个内监——待的久了,自然规矩都学会了。”

顾行远见他不似说谎,当场吓哭:“……那,我不去了,不去了!”

乐孟歪嘴坏笑,体会到了从前主子吓唬自己的乐趣。

恰巧经过的乐季哼道:“跟着殿下,好的不学!”

顾行远这才知道自己被涮,仍是惊魂未定:“我还是连夜再记一遍规矩吧。”

奈何规矩远不如医书好记,顾行远趴在案上睡着,做了一夜自己要被净身做内监的噩梦。

天刚亮,他便爬起来去敲隔壁院门。

林文举起的早,却并不叫给他开门,隔墙冷淡地简短问道:“何事?”

门缝里塞进张纸,顾行远语气甚为哀绝:“今日我要与王爷进宫,若是以后回不来,你记着照这个方子继续抓药,煎法我都写在上面,万不可马虎,必须按时辰吃。”

昨日隔壁动静林文举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忍不住开门骂他:“少说蠢话,你不顾忌晦气,王爷还顾忌呢!进了宫,旁人怎么做你便怎么做,旁人问什么都别说太多,回府之后再与王爷商量!若是多嘴坏事,便活该留在那里做内监!”

顾行远唯唯诺诺,这才答应着去了。

宫门口早有两个皇后指派的内监候着,将顾行远上下摸索一遍,连鞋底也不放过。顾行远本就神经紧绷,这一来顿时汗如雨下。待走进良妃宫中,一股刺鼻汗味令侍女们不禁纷纷皱起眉头。

良妃本就不愿意宫外医者诊治自己,不过是不想违拗儿子的安排;这一下更是气得直摇手:“赶紧叫出去,熏得本宫头疼!”

萧彦好劝歹劝,总算让良妃安静。

但轮到诊病时,顾行远再无原先慌乱怂样,自行调匀气息,隔着厚重帷帐,将修长两指轻轻搭在良妃手腕上。

旁人屏气静声。

搭了片刻,他收了手,却又问道:“可否容娘娘玉面一观?”

一旁内监忙道:“不懂规矩!娘娘岂是你能窥视的?!”

谁知顾行远此时倒没见害怕,固执道:“医者仁心,只想如何治愈病人;患者便更不该忌讳俗礼才是。”

良妃不悦:“罢了,总之本宫是难以痊愈,还看什么!”

顾行远求援地看向萧彦,萧彦便点头,示意侍女将帷帐短暂挂起。顾行远借着光,赶紧朝良妃脸上觑了觑。

内监便问:“这回总该有结论了吧

?”

顾行远忙不迭点头,提笔在备好的纸笺上边写药方边说:“脉象微沉,隐有杂乱迟发之象;又观娘娘玉面憔悴,眼神透虚,是夜中心悸、不能安枕的迹象。”

内监哪能听懂这些,只问:“那何时能痊愈呢?待会咱家好跟皇后娘娘回话。”

顾行远斟酌道:“还需静心调养。若是今冬能保养得当、不染风寒,便大约不错。”

萧彦闻言,瞥他一眼:顾行远本生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一旦认真起来,便给人一种值得相信的感觉。

帷帐后,良妃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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