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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妇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多年不见,娘娘一如当年。”

茶室里焚着清淡雅致的檀香,宋夫人敞开轩窗,昨夜在翘起的铜檐上积着的雨水此刻正滴滴答答地落进檐下一排石阶,凉风裹挟着清韵芳香扑鼻而来,令贵妃微微颔首,她端坐于交月檀椅,目光遥遥地凝睇在垂枝的一只报喜鹊,她瘦薄的手掌向下一拢,合盖在茶盏上,散了袅袅熏起的烟气。

“多年不见?”

令贵妃淡淡反问,一双幽邃纯黑的眸中神色晦暗难辨,仿佛有一点讥诮的情绪正在慢慢聚拢,又于顷刻间消散。一双瓷玉似的手指闲适优雅地端起玲珑紫玉杯,她垂首轻啜了一口茗香,不疾不徐道:“宋夫人可是贵人多忘事?本宫今日前来,同宋夫人可是第一次见面。”

宋夫人滚着沸腾的风炉,并没有急着接话。她想起往年宫宴,她随着宋相一道进宫。因着宋相位高权重,他们的坐席离皇亲国戚也是最近。彼时她在下,令贵妃在上,她也是远远地见过这位位同副后、伴驾在天子身侧的贵妃娘娘。

孙映柔出身将门、母家显赫。膝下养育着大耀王朝唯一的公主,无子便被封为贵妃。

那些个宗妇抻长了脖子想一睹贵妃芳容,天子龙椅旁的凤鸾椅上,头顶翠金冠冕,一袭华服隆重惊人的的令贵妃一脸的漫不经心,她又冷又傲,对周遭所有的阿谀奉承漠不关心,宴席过半,早早便向天子告了退。

陆茵梦隔着觥筹交错、光怪陆离的迷蒙景象看她,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孙家小姐就同自己的亲生胞妹一样,被冠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美称,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锦衣玉食的繁华假象里。

令贵妃轻放下茶盏,指尖拂过瓷口,茶水滚烫,杯壁却冰凉,是上好且难得的名品。“说来当真奇怪,你我同是她最亲密的人,却一直没有机缘见上一面。”

“......”宋夫人面上的笑容僵滞一瞬,令贵妃抬眼睨去,她的瞳底衬着点窗外枝桠上含珠点翠的光,这双总是浸着沉冷冰凉的凤眸,在望向屏风后挂着的一幅字画时,忽然起了星点的暖意。

那副题字是临摹王大家的书法,若不是落款上题着王大家三字,令贵妃也不敢将这云泥之别的字画联想到书画圣手身上。

都说字如其人,这般洒脱、豪迈、不拘小节的字画,不仅让人“大开眼界”,更是“望尘莫及”。包括左下角歪歪扭扭的“宋棠棠”落款,都难看到匪夷所思的境界。

帘幕深卷,檀香淡淡,令贵妃唇角浮掠过一抹极淡的浅笑,她用指节抵着唇角,隐忍了半刻,终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娘娘,多年前摘缨会上,我曾有幸一睹娘娘的风姿。”

令贵妃忍回笑意,扬了语调,“哦?”她收过视线,宋夫人在她对面下首坐着,一直垂着头。

“许多年没有人同我再说过这些。那该是我还未进宫的日子,整日里不是打马巡街,就是闯祸惹事。当时的京中贵女都以我为耻,说起来,我所谓的闺阁清誉,倒是有些像宋二小姐。”

宋夫人神色一紧,令贵妃却不以为意,她并没有在宋棠棠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自顾自说道:“现在想来,已然是过了半生的光景。”

这句话的尾音落下时太过沉重,馨香茶室内一时无言。

“陆茵梦,你老了。”

令贵妃终于正视看她,阿玥是要小过自己,但她同陆茵梦是平岁。陆茵梦是个有福气的,嫁给了当时便已是一品官阶的宋启山,两人相濡以沫、恩爱如初,大婚过后,陆茵梦便为他诞下嫡长女。

陆茵梦虽出女儿,宋启山也并无再纳他人的想法。两人携手共度风雨数十年,从未面红耳赤的吵过隔夜架,也从未咄咄逼人的红过脸。

她尚且年幼不知事,也曾在宝相庄严的佛相下虔诚地祈愿自己能觅一良人、相伴终老。只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景在没多久之后就被父亲亲手摔碎,他像是叙述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告诉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九皇子的。

她微微一笑,回答道:“娘娘,韶华易逝,我老了,可娘娘得天庇佑,依旧是风姿绰约。”

宋夫人较之阿玥要更加的澹定沉稳,从前她在江洲避暑,听阿玥在耳边喋喋不休,自己有个嫡亲的长姐,说她是如何的才貌双全,性子柔和温婉,行事举止稳重。

阿玥说起这些时,眼底晶亮亮的,满是憧憬和发自内心的骄傲。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唤我娘娘。”

令贵妃出言打断,她凝着陆茵梦的一双眉眼,两人年纪相仿,无论从前是个怎样冠绝天下的美人,也难逃无情岁月的蹉跎。

“我今日来寻你,原就不打算用贵妃这个身份。你也不必对我行尊卑之礼。”令贵妃转着手腕上水色透澈的玉镯,将镯子从腕骨上往后推了些许。

宋夫人一怔,内心却丝毫不意外她会这般说。甫一见面,她未自称“本宫”,宋夫人便已清楚知晓她的来意。她的目光落在手边一叠精致瓷盘中的小点,慢慢点了点头。

“你妹妹贯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当年在宫中,大家都怕我,也怕修文,就她不怕。”

“......”

“记得有一次春祭时,她背不下那繁琐复杂的流程,在祭祀时出了好大的纰漏,礼部的大人抨击她有失中宫礼仪、为天下耻笑,谁知她一点也不怵,仗着身后有我和修文替她撑腰......”

话音戛然而止,令贵妃无奈失笑,用手心撑了一下额角。

“我说这些干什么。”

“......”

宋夫人勉力一笑,她压着自己心底的风起云涌,面上丝毫不显任何情绪。

“映柔。”她声音柔且轻,她虽然在耀京已经生活了数十余年,嗓音里却依旧带有江洲女儿特有的柔婉绵长。

令贵妃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两人视线碰撞、交错,宋夫人叹口气,目光跃过屋内明晃晃的花枝倒影,轻启唇道:“皇后娘娘的事迹,我也略有一二耳闻。”

她像是提醒着令贵妃,也像是提醒着自己:“映柔,皇后去了。”

令贵妃将玉盏的茶水倒进茶筒,她没什么表情,方才那点笑意早已稍纵即逝,只见她行云流水地清杯点茶,继而量茶注汤,神色专注地用茶笼击拂。宋夫人想要出言阻止,她却道:“无妨,我从前也是这样为阿玥泡茶。”

“......”

“她尚在宫内时,每日闲下来了会跑去慈宁宫向皇太后请教这茶道五煮,每年江洲供上来的雪顶含尖我都给她留着。后来啊......你猜怎么着?那是她离世后的第二年,我到她寝殿里,想去看看她。谁知不慎翻出了她这些年来藏得妥妥帖帖的雪顶含尖......”

令贵妃用茶匙搅了一下茶水,慢慢道:“她不是不喜欢,她是想留给我。”

“......”

“陆茵梦,你莫怪我讲话尖锐。阿玥一个人生活在江洲,同你的关系想来没有她所说的那么亲密。你对这个妹妹又有几分印象呢?除了书信往来,你可有到江洲去探一探她?”

宋夫人掐紧自己手心,从牙缝中绷出几个破碎字音:“自然是有的。”

令贵妃的唇线弯出一道极浅的弧度,她将泡好的茶奉给陆夫人,摇摇头:“她病得最重的那段时日,照顾她的宫女说皇后娘娘总是在瞧着同一个地方。我后来同修文坐在她生前常挨着的梁檐下,才明白她在看江洲的方向。”

她捧起茶盏,半边眉梢微微抬起,语调冷冽至微微嘲讽:“陆茵梦,我今日这泡茶的手艺,是问阿玥学的。你该试一试。”

宋夫人却没有饮,她垂睫看着茶香清冽的茶面,颜色由浅至深,杯底沉着一些捣烂的茶屑。

话已至此,她明白令贵妃今日来不是为了和自己执手相看回忆往昔,而是大张挞伐、兴师问罪来了。

舌尖卷过温度稍烫的茶水,宋夫人什么也没尝出来。令贵妃好整以暇地振了振袖,终于把话挑明了:“陆茵梦,咱们这辈子最好的时光......都已经过去了。从前我不是没有怨。你们陆家人,当真是心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将她送进宫。虽同为\'陆\'姓,可此陆非彼陆。连着名字都是另一个同音......”

“待她离去,我才算是想明白。世事万般皆不由己。我、阿玥、修文,前朝往事。早就是棋盘上各司其职的一枚筹码。”

“从前不信命。后来不得不信。陆茵梦,这就是我的命,这也是阿玥的命。”

宋夫人手心里浸了湿冷的汗,她长吁一口气,强定了心神,开口的嗓音哑得惊人:“映柔糊涂了。我妹妹是急症突逝。皇后娘娘是因为血崩。”

令贵妃似笑非笑,她小小抿了一口,唇边的笑意顿时凝成了凛冽的骇人的刀锋,透出些森森阴冷的意味。

“你就是一直这样自己骗自己的吗?”她交握了一下手指,翻手间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手腕上那道扭曲可怖的伤疤。

“骗自己阿玥不是敏德皇后?”令贵妃一字一顿,声音很轻,唯恐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还是骗自己宋棠棠是你的亲生女儿,而非阿玥遗留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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