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决心(1 / 1)

已近正午,今日的早朝却迟迟未决。

萧彦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听两拨朝臣吵架。

御史台的宋慕轻递上奏本,厚厚一沓,洋洋洒洒列举西南戴氏罪责:欺上瞒下、拉拢官员、草菅人命,行文间更直指当今户部尚书戴申祥。

戴申祥极力辩驳,无奈宋慕轻有备而来,将西南百姓上京告状的血书掷于堂上,纵是戴申祥能言善辩,也落于下风。

建德帝听得头疼,当即便命吏部派人前往彻查。

宋慕轻不肯轻易放过:“戴氏世代盘踞西南,根基深厚,以往吏部也曾数次派人去查,皆是一无所获。此番不能由吏部主导,请陛下另行指派直臣前往!”

他如此一说把吏部也得罪个遍。

吏部尚书叶从甫比今上还年长几岁,一副老狐狸模样,当下便开口叫屈:“苍天可鉴,吏部上下尽心尽责,哪一个不是直臣?!”

宋慕轻冷冷道:“叶大人自己心里清楚。”

叶从甫怒道:“你身为御史,无凭无据怎可乱说话!陛下您看——”

建德帝不欲纠结:“考核官员本是吏部分内之责,此番……”

宋慕轻激愤,大声道:“陛下若是仍派吏部去查,便是不想认真追究!”

建德帝于是动怒退朝,并罚宋慕轻在旭明殿外跪满一个时辰。

现任御史大夫年老抱恙,副职宋慕轻不过三十五六岁数,实际是御史台之首,甚得威望。他往殿外一跪,其余御史岂会就此作罢,全都跟着跪在其后。

其他朝臣知道建德帝脾气执拗,纷纷噤声,悄然退去。萧竟看不过眼,追进内宫替宋慕轻求情。萧章掸掸袖子准备出宫回府,见戴申祥频频回头对自己递眼色,不明就里,索性上前问:“舅舅今儿挨了参,不赶紧回去,还等着君父留饭吗?”

戴申祥提点他:“殿下也去进言,给那姓宋的求个情。”

萧章不解:“请君父同意派人查你?大度也不是这个大度法。”

戴申祥笑的微妙:“臣多谢殿下挂心。戴氏光明磊落,何惧监察。殿下不必担忧,只管与康王一道,替御史求情,方显殿下大公无私。”

萧章半信半疑,略一踌躇,紧跟着也往内宫去。

萧彦看的明白,却无动于衷,慢慢往宫道踱步。

宋慕轻性情耿介、近乎偏执,油盐不进,前世没少上书参过他萧彦——好话没有,挑刺一流。这样的人,今世他才不想沾惹。

戴氏祖上乃是大魏初立时的从龙之臣,后因见罪贬出首阳,却在西南经营,渐成一方豪强。及至这一代,已然卷土重来,又在首阳站稳。建德帝纳戴氏嫡女,生下皇子萧章后封为贵妃;明贵妃的兄长戴申祥如今已是户部之首。不久前戴氏又献了女儿进宫,据说年轻貌美,颇得恩宠。

若不是前世萧彦锋芒太盛,与萧竟争夺储位的本该是萧章。

御史台人不少,在宋慕轻身后跪满半条宫道。萧彦本是不远不近经过,略一出神间没留意走的近了些,忽听前方一声笏板磕地的脆响,一个淡青官袍的御史软绵绵地趴倒在方砖上。

虽说六月正午太阳当头,但这还没跪多久呢,就中暑晕倒?

其他御史似乎也觉得这人是装的,鄙夷瞥他一眼,居然没人来扶这位同僚。宫道边内监倒是不少,却不知该不该上前搀扶这帮与今上作对的御史。

凭着经验,萧彦一扫眼便知这人是真晕。但他步伐节奏不变,打算绕开,经过这窝囊废身边时偶然余光一瞥,见这御史左手拇指上一道伤痕——谢承泽之前左手也曾在握刀时划破,那疤痕印子看着十分相似。

萧彦莫名起了一丝怜悯,蹲下拍拍他。

年轻的文官手脚都没了力气,弱弱哼出一句:“下官无……妨。”

萧彦把人翻过来正脸朝上,不禁失笑——这御史约是实在坚持不住才晕倒,不幸脸先着地。正午地砖热,原本白净脸颊上硌了好几道印子,甚为滑稽:“这可真是,斯文扫地。”

御史们纷纷呼唤这人:“杏锄,爬起来!”

“沈琼!别辱没了御史台!”

却没人动身来相扶。

沈琼晕得眼前发黑,被拉起来之后才终于能喘上口气——浑浑噩噩间,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

那眼中笑意虽一闪而逝,他却不由痴了,居

然全未注意到对方的亲王话,不巧一同滑脚,掉进池中。其中福宁离岸远些,良妃娘娘救女心切,等不得别人搭救,自行跳下去救福宁公主。待都被救上岸时,良妃因喝进池水过多,一时陷入昏迷。

以上是内监匆匆在来路上说与萧彦的大概。

他说的详略得当,萧彦当然知道宫中之事没那么简单,也不多细问。

等赶到皇后宫中,东偏殿中一群御医正团团围在福嘉座边,她已换了干净衣衫,据说是扭了脚踝,正在诊治。

转往西偏殿

一看,只有三两个平常侍女在侧,福宁浑身湿透、裹着披风坐在昏迷的良妃旁边憋着眼泪——萧彦很久未动的怒火忽然再也压抑不住。

他放下帘幔,在门口待头脑冷静些才入内。

但听完良妃身边侍女夏柑低声说完事情经过,萧彦松开的拳头不禁再次握紧。

宫中忌讳哭泣,夏柑不敢出声,哽咽道:“本是大公主来找我们公主说话,说新得了块好玉,给我们公主瞧瞧,不叫别人跟着。奴婢们瞧着两个公主走到水边摘花喂鱼,一直笑得亲热。奴婢一直盯着,突然见大公主脸犯凶相、踩在我们公主脚上。我们公主不服气,推她。宫人们看见动静跑过去,还没到跟前她们就失足掉下水了。当时很乱,明贵妃叫大家先救大公主,几个人跳下去、水面一摇晃,反倒把我们公主推到水深处。奴婢赶紧跳下水,还没游到公主面前,就见岸边上娘娘忽然也掉下来,栽进水里……”

“你看清她是怎么掉下水的么?”萧彦蹲在夏柑面前,示意她再放低声音。

方才内监说,是良妃自行跳下去救福宁。

夏柑茫然摇头:“当时妃嫔并宫女内监们都围在池边,混乱的很。娘娘本是喊人拿竹竿来,叫着公主名字,不知怎地就掉进水里。因是栽倒,所以喝进了不少池水。”

福宁像是总算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呜咽道:“娘亲当时,满脸是水底污泥,吐了好些水,才缓过呼吸。我……还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萧彦拿出手帕替她擦脸:“待会再说,你先换身干净衣裳。”

福宁攥住良妃手臂,不肯动:“我守着娘亲!有人要害她,我哪都不去。”

萧彦盯着母亲昏迷中苍白狼狈的脸庞,想起那日她的劝告——“皇室子女,生来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心脏开始抽搐似地疼痛。

但他终于下定决心。

慢慢搂紧福宁肩膀,轻声道:“阿晴不怕,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哥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内监从库房翻出架陈年不用的卧辇,将良妃送回秀蕤宫。萧彦没多问福宁别的,带她来到正殿。

建德

帝倚着椅背虚虚闭目,皇后偏坐旁侧,面色不愉——事情出在她宫中,方才今上话里已颇有对她这个后宫之主的责备之意。

福嘉站在今上座椅扶手边,红着眼睛,明贵妃则阿满身盛气,昂首立在她身后。

见他们近前,皇后先问了良妃状况,随便便发问:“到底怎么回事?方才福嘉已说了一遍原委,但兼听则明,陛下与本宫须得再听福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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